黛玉這一向仍照著三餐服藥,只從未見好,因心裡鬱結,吃了的藥往往也是嘔出來的,紫鵑知道她這是心病,不是藥石能醫的,開解的話沒有少過,但心裡何償不替黛玉抱屈。

 

    「姑娘,吃藥吧」紫鵑扶起黛玉勸道

 

      黛玉靠在紫鵑身上,握了她的手長嘆道:「我的心事你素來是知道的,你雖是老太太跟前的,但比我南邊帶來的還親……。在他們家這麼些年,人都說我小心眼兒,最是多心的,可我怎能不多心,老太太雖待我像他們家的小姐一樣,可我終究是客,白住了這麼些年,如今老太太去了,我也該家去了。」

 

      紫鵑眼眶有些紅:「姑娘說什麼傻話,姑娘南邊還有親人嗎?只恨他們這些人,老太太才去了,就欺負起姑娘來了,給寶玉娶了寶姑娘,也不管姑娘心裡難受,姑娘現正病著,也沒人來瞧。從前老太太在時還好些,老太太一走,就都勢利起來了。」

 

    「別說了……」黛玉才開口,又是一陣喘咳

 

     「姑娘,我偏要說,」紫鵑道「那年我不過隨口開個玩笑,說姑娘要回蘇州去了,寶玉他就急得跟什麼似的,枉他從前和姑娘那樣好,這回卻一聲不吭,娶了寶姑娘,真真叫人寒心。他從前最是疼惜姑娘的,哪次姑娘惱了,他不是上門來和姑娘賠不是?這次姑娘為他病成了這樣,他怎竟就不管了?」說著,自己便氣哭了

 

      黛玉默然聽著,亦不由滴下淚來,寶玉自丟了玉後,人也變癡傻了,王夫人因著金玉之說,作主聘了寶釵,她聽到這消息後便暈了過去,連病了幾日,可那賈府的人都儘張羅著寶玉的婚事,誰能顧及到她,直至寶玉成親了,她都沒能問上他一問。

 

    紫鵑見黛玉這般形容,忙道:「是我不好,又惹姑娘難過了」

 

      這邊紫鵑才剛勸住黛玉,門口雪雁卻慌亂地跑了進來嚷道:「不好了,紫鵑姐姐,快收拾東西吧,外頭幾個王爺領了人來,封了府,說是要查抄,聽說東府的珍大爺已被拿了,內苑裡也給翻箱倒籠地搶得一團亂,現輪到咱們這兒了。」

 

      紫鵑忙道:「可是真的?這事兒不能瞎說的。」

 

      「怎麼不是真的,」雪雁忙道「舅老爺他們都已在前頭候命,太太們亦先迴避到別處去了。姑娘有什麼要拿要帶的,就趕緊著吧,否則等會兒就要繞到這兒了」

 

      紫鵑一聽,忙扶了黛玉起身,雪雁也趕著上來幫忙,黛玉見紫鵑開了箱櫃,取出她從前作與寶玉的香袋兒並寶玉幼時贈她的扇套等什物,不由扶著雪雁上前,奪過紫鵑手裡的東西摔道:「且隨它去吧,如今我也不留著這些了。」

 

 紫鵑見黛玉面上分明還有些留戀之意,但也不好開口勸。

 

黛玉看著箱內的玩意兒,心內只覺悲苦,拾起了安放在角落的一方舊手絹兒,想起寶玉從前私下背人送這帕子的心意,再對照起今時光景,幾番欲丟下,終究還是收到了袖裡。

 

      紫鵑見黛玉如此,知她心內還是放不下寶玉,不猶暗自感慨,上頭的人這樣錯配了姻緣,弄得那一個瘋傻了,這一個也生不如死,反活生生將二人害了。然事至如今,她也只得先幫著收拾,整理起黛玉的一疊詩稿,不想黛玉在旁見了卻又嘆道:「罷,罷,這留著也無益的東西,你還這樣看重它。」

 

紫鵑見黛玉逕自向外走去,忙喚了雪雁過來收拾,自己則去扶著黛玉。黛玉見著園裡景物蕭索,想著昔日眾姐妹起詩社、占花名兒、吃螃蟹的舊事,而今死的死、散的散,不猶傷感起來。

 

不知覺,黛玉走到了當日與寶玉葬花之處,來至花塚前,更靜思起前事,不禁獃愣住,紫鵑見她站在那兒出了神,便上前輕扯了她的袖子道:「姑娘,走吧」

 

黛玉正自癡惘著,不覺身後有腳步人聲,因紫鵑這一拉一喚方回過了身,卻見遠處有人走近,亦不知是誰,及至近了,方認出是賈政並賈璉、賈環等人,領頭的卻是個沒見過的著蟒袍玉帶的人物,生得是秀麗奪人,面如冠玉,眼如明星。

 

黛玉迴避不及,方要開口,卻是一陣咳,紫鵑忙上前給她拍背,然那王爺已問道:「這姑娘是誰?怎的在此?」

 

賈政忙道:「北靜王爺見諒,這是罪臣的甥女兒。」

 

黛玉聽得北靜王三字,不由向那王爺面上看去,暗道:「這便是寶玉昔日說的北靜王?儀表倒好,只不知內裡如何,可寶玉能引他為知己,想來應不是個俗物」

 

黛玉這廂正自胡想著,未想北靜王也正打量著她,兩人眸光一對,黛玉不禁面上一紅,別過了臉去,北靜王卻微微一笑道:「可是寶兄弟那位姓林的表妹?往昔曾聽寶兄弟說起過,有一位林妹妹最是有文采。偷來梨蕊三分白,借得梅花一縷魂,姑娘能作出此等句子,真合令壓倒男子,只是句子雖好,卻未免傷於纖巧。」

 

黛玉聽得北靜王吟出自己從前所作的詩句,不免一驚,想是寶玉將他們從前在詩社裡做的詩傳抄出去,或呈給了北靜王也是有的,但聽得他當著眾人唸出自己的詩,雖有些羞怯,卻也不便回話。

 

賈政一心只怕旁生枝節,忙對著北靜王陪笑,邊說著,邊又向紫鵑遞了個神色,紫鵑會意,忙攙著黛玉離去。

 

北靜王目送黛玉而去,但覺她雖嬌弱嬝娜,卻自有一種風流態度,心道:「都說文如其人,從前寶玉拿了她的詩文來,自是極好的,未想今日有緣得見,不怪當日寶玉說他有個神仙也似的妹妹。可看她愁生兩靨,卻不知有何心事。可惜賈家已敗,將來不知是誰有幸,能得了這等才貌去。」思及此,又自是不語

 

可北靜王這等神色,早落在賈環眼裡,賈環心裡便暗生了一計,只待稍晚告訴趙姨娘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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