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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釵見狀,忙對寶玉道:「你還只管說,瞧你這些話兒,又把林妹妹弄哭了。」


寶玉一聽說,便向著黛玉賠不是,寶釵又朝鶯兒輕瞥一眼,鶯兒會意,微笑著上前對寶玉道:「二爺,林姑娘倦了,您讓她歇歇吧,改日林姑娘身子好些,您再去探她也不遲。」


「妹妹要走,我也和妹妹一道走,順道送妹妹回去。」寶玉道


「寶玉,」王夫人道「你若無事就先回房去,我和你妹妹有幾句話要說。」


黛玉一聽,瞥了眼王夫人,只低下頭來不言語,心忽地沉了下去。寶玉還只管鬧,寶釵及鶯兒作好作歹才將他哄了出門,薛姨媽和李紈也退了出去。


「舅母……」黛玉低低叫了一聲


王夫人輕嘆一聲,領著黛玉進了裡間,要她同在炕上坐下,黛玉還要讓,王夫人只道:「不妨事的。」


「紫鵑,我與你們姑娘說幾句話……」王夫人輕聲道


紫鵑微一點頭,退到房門外,將門帶上。黛玉端坐著,看似嫻靜,雙手交握著卻微微出汗,這一刻終究到了,她等著聽讀關於她未來的宣判,沒有期待,她的命運是已經註定的了,像收押等候秋決的罪犯被帶往刑場,明知等在前頭的是什麼,也還是得一步步地走向前,寂寂的長廊,只有腳鐐手銬碰撞的聲響。


王夫人開口了:「這一向府裡事情多,老太太沒了,又被查抄,我心裡也亂得很。前一向,只顧著寶玉,論起來,他是老太太的嫡孫,如今你也大了,我們也該替你留意留意才是」


黛玉一聽,猜著多半是要提許嫁北靜王之事,只低著頭默然不語。


「好孩子,」王夫人輕輕拍了拍黛玉的手「你知道趙姨娘向來是瘋言瘋語的,那天她胡亂跑去你院子裡,我已責了她了,你別與她較真。」


黛玉低首輕言道:「舅母說的什麼,顰兒怎會生姨娘的氣。」


「你不惱就好,」王夫人嘆聲道「你姨娘雖然糊塗,但是我與你大舅母事後倒反被她這話提點了。雖說這次本是你姨娘鬧著混說的,但是細想去,未償不是個主意,那北靜王的人品及家世都是極好的,咱們家現下這般,我那玉兒又不爭氣,若是累著你跟著受苦,我與你大舅母及嫂子們在老太太靈前也交待不過去的。」


黛玉低低地道:「舅母要說的,我已都知道了……


王夫人也不答,自嘆了聲,再道:「你若過去了,往後的日子便不必擔憂了,不用像你寶姐姐現在這樣,守著我那癡兒。」


黛玉聽了,因這話戳到了心底痛處,只覺難受非常,眼眶微紅,不由拭起淚來,久久不語。


然而,王夫人見了只當黛玉不肯,當下急了,流著淚道:「姑娘剛才也見到寶玉那個樣兒了,我就這麼個兒,整個賈家還指望著他呢,偏現在成日瘋傻認不得人,家裡這些人又是死的死、散的散,姑娘若是允了這門親事,也許寶玉和賈家就有救了。姑娘,舅母求您了、姑娘,舅母求您了……」說著便向著黛玉磕首下去


黛玉忙攙起王夫人:「舅母何必這樣,教顰兒怎生消受得起。舅母勞心了,這陣子這樣忙亂,還這樣操煩我。」邊說著,邊自紅著眼兒流淚


王夫人知她心裡已同意,立時感激地執起黛玉的手道:「姑娘,舅母代賈家謝你了」,又見黛玉珠淚不斷,便提袖替她拭去,安慰道:「快別哭了,女兒家大了總要出閣,那北靜王的人品家世還是極難得的,姑娘趕緊將病養好,餘的我和你大舅母會處理。」


俄頃,王夫人又嘆道:「是我們賈家,欠姑娘一份恩情。」


那黛玉已是心死,哪裡再聽得進什麼,只管掉淚,王夫人又與她開解了一回,方叫過紫鵑來扶黛玉回去,又對紫鵑道:「咱娘兒倆今說了一會兒話,都有些傷神,回去仔細看顧林姑娘,若有什麼要需要的,只管來講。」


紫鵑答應著,雖見黛玉與王夫人皆似哭過,但也不敢探問,只得依命扶了黛玉回房去。
    

一路上,黛玉終是不語,直至進了院落。
    

雪雁見黛玉回來,忙迎上前微笑道:「姑娘回來啦,我還打量著姑娘什麼時候回來呢,方才鶯兒姐姐還送了些新茶葉過來,我已先收著了,鶯兒姐姐還替寶二奶奶帶了句話來,要姑娘寬心養病,改日再來探姑娘。」


黛玉也不應,只站在原地望著別處,面上看不出心緒,輕聲啟口,卻彷彿是不相干的事:「才初春呢,院裡的花就已落了一地,我是......有心無力了......」頓了會兒,又忽道「雪雁,往後得勞你替我拾掇拾掇,造個塚讓他們安歇。」


雪雁不解黛玉這似是交待後事的聲口,一臉疑惑,還是紫鵑可心,忙低聲促著雪雁:「還不去收了這些花兒去,沒瞧姑娘見了傷心。」


見雪雁急忙忙地進屋去取花鋤、花帚,紫鵑不免搖頭低嘆,雪雁雖比她早跟了林姑娘這些年,卻仍舊一團孩氣


黛玉在院裡坐了下來,獃望著遠處,心神有些恍惚,從前填的詩詞無預警地漏進她的思緒,飄泊亦如人命薄,空繾綣,說風流,草木也知愁,韶華竟白頭,......才走了一段,又來一段,像從前就寫下的讖語,還是自己給自己做的,因此更難受。


「姑娘,進屋去吧,小心受寒」紫鵑在她身旁輕聲道


她搖搖頭:「我想在這兒待會兒,改日到了別處,要想再這麼著也不可得了。」


紫鵑面色一變,道:「姑娘好好地,怎會就到了別處?王夫人和姑娘說了些什麼?姑娘應允了嗎?」她心裡閃過不祥的念頭,連帶著趙姨娘那日的瘋話


紫鵑見黛玉半晌不語,知道這沉默等於坐實了她的猜想,心裡不免驚駭,太太奶奶們到底給逼得無路可走,想方設法將這事兒做成了事實。


「姑娘,」她叫了一聲,心裡為黛玉不平「他們……他們這是輪番著軟硬兼施,明著暗著就是要將姑娘送上花轎,送到那北靜王府裡,好多一門權勢的親戚,姑娘怎就糊塗了。」她氣黛玉心軟,做了他們的棋子


黛玉偏過了頭去,低聲道:「舅母對著我哭,就要跪下去了,我不能教她為難。」其實自己也知道,就算沒有這場哭跟跪,也還是半點由不得她,婚姻從來不該由女孩子自己作主


「姑娘,咱們逃吧……紫鵑又是急又是心疼「別說這兒了,王府裡誰能是個知疼著熱的?姑娘這麼個花朵兒般的人……」說著,自個兒的眼圈兒也紅了


「紫鵑,我知道你為我想」黛玉強撐著,淺笑道「我櫃子裡還有些舊年的首飾,用不著,都給了你吧,那見不得人的地方,我自個兒去便罷了,不犯著累你跟著我。我已是孤身一人,哪兒對我並沒什麼分別,我不過是……還了這些年欠他們的……


「姑娘是老太太嫡嫡親的外孫女兒,哪兒就成了客了?紫鵑忙道「姑娘帶上紫鵑吧,姑娘離得了紫鵑,紫鵑卻離不了姑娘,紫鵑的名兒還是姑娘給起的,王府裡人多口雜,紫鵑不能讓姑娘受侮……哽咽著,卻沒落淚,怕招黛玉難過


黛玉握了握紫鵑的手,一股溫暖流進心底,但主僕二人都未再開口,僅是默然相對,各自淺嚐心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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