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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活著一天便來一天,就是死了,做了鬼,也是有一日來一日的」寶玉笑道,邊在黛玉面前坐下


 

寶玉又笑問道:「妹妹身子可大好了?這些天我儘掛念著,可他們總不讓我來,說怕擾了妹妹的清養,我才不信呢,沒個人給妹妹解悶,妹妹想必也煩悶得緊。」


 

像每一個從前寶玉來探她的時候,黛玉只覺恍惚,分不清虛實,直至兩行清淚潸然而下,才能肯定是真的。


 

擦了擦淚,她輕聲道:「紫鵑,還不倒茶去?」


 

那邊寶玉卻只管瞅著她笑,看得她略偏過首去,道:「你還來做什麼?知道我要遠行了,來給我送行?」


 

「好妹妹,別騙我,鳳姐姐早說過你要在咱們家長住,豈有遠去之理。」寶玉微笑道


 

黛玉冷笑道:「那也得有人願留我啊!我又沒個好媽媽、好哥哥,替我著想,生來也沒見帶個什麼金呀玉的,一般般的草木之人罷了。」


 

寶玉急道:「偏你好好地又扯上這些,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?論親疏遠近,她是不及你的,論先來後到,她更是不及你。我豈有為她遠你之理?我若真為她遠了你,也就辜負了我倆素日的情份。」


 

「那麼,那會子你怎麼就……」黛玉話說了一半,鼻子一酸,再說不下去


 

寶玉見黛玉像惱了,又打起揖來千妹妹、萬妹妹的賠不是,黛玉也只是不搭理,他只得再央道:「好妹妹,我的心早給了你了,咱們活著一處,死了也一處。」


 

黛玉登時紅了臉,呸了聲道:「什麼死呀活的,誰跟你死活一處呢,我沒那麼大的福份!」


 

寶玉見央不過黛玉,便拉紫鵑道:「好姐姐,你替我勸勸你們姑娘~


 

紫鵑卻冷笑道:「何必我勸?二爺既早知如此,又何必當初?」


 

「什麼如此?什麼當初?」寶玉惑道


 

黛玉忙低叫了一聲:「紫鵑!」


 

紫鵑回望了眼黛玉,直對寶玉道:「當初二爺踏穿了我們的門檻,和姑娘好的蜜裡調油似的,那年我一句玩話,二爺就急了,不承望後來娶了寶二奶奶,我們這兒更是早絕了跡,弄得我們姑娘病得死去活來,原估摸著二爺許是從此後要掠開手,誰想今日,我們姑娘才略好了些,二爺又上門了,可惜晚了,我們姑娘已給配了親,不日便要出閣。」


 

寶玉聽了,只滿是不信,笑道:「你又和我玩笑了,什麼寶二奶奶,原是沒有的事,都是他們糊弄著玩的。林妹妹的事更是不可能了,若真有這事兒,怎沒聽見老太太、太太說?」


 

紫鵑和黛玉聽他此言,俱是一怔,本看他像好了,誰想竟還是傻的,世事更迭儘都不知。


 

紫鵑嘆了口氣,到底還是艱澀地開了口:「不想二爺竟是不知情,給人誤的,可我們姑娘卻是要和三姑娘一樣,拋家遠去了的……,休說想,二爺往後也再不能夠上我們屋裡了。……


 

寶玉見紫鵑面色凝重,不禁獃了一獃,道:「林妹妹哪兒去?我給求老太太、太太去,教他們別讓妹妹走。」


 

紫鵑又嘆道:「二爺倒是一片心,可對家卻是個皇親國戚,勢高權重,再說是太太作的主,王府那兒也早已許聘了,只等日子便要來接。」


 

寶玉忙道:「什麼王府?來作什麼的?」


 

「北靜王府要來娶你林妹妹去。」紫鵑道


 

「北靜王……府?……」寶玉聽得愣愣的,又轉對黛玉道:「妹妹,這可是真的?……你要是說句沒這事兒,我便相信。」


 

那黛玉在旁聽的,早已掌不住,哭了出來,對寶玉的話也並不回答,只管自個兒提帕拭淚。


 

這邊寶玉卻急得上前,扯了扯黛玉的袖子道:「妹妹,你別儘是哭,倒給我句話兒。」


 

黛玉一甩袖子,低泣道:「還有什麼可說?橫豎不過就這麼著了。」


 

寶玉聽了這話,如遭雷擊,跌坐在椅子上,獃獃望著黛玉,半晌不出聲,許久,方流下淚來。黛玉見他哭了,另扔了塊帕子去,寶玉便接了去拭淚,一時二人對坐無言。


 

久久,寶玉忽地嘆道:「我這樁心事從來不曾和人說過,今日就是托出,也是晚了,真真應了那句早知如此,何必當初。當時若知將來有此情勢,我就是拼了命,也顧不得這許多了。如今若是別人倒還罷了,我只求太太去,教她讓咱們兩個一處,不想偏是他……


 

黛玉聽了寶玉這席追悔之意,面上憂喜參半,喜的是寶玉到底仍是實心待她的,不枉她為他擔的那些憂,然而,縱然寶玉心裡有她,那會子變故未生之時,為何不開口向老太太說去,若說了去,豈有不許的?再有薛姨媽、鳳姐兒雖皆曾打趣過要將她定給寶玉,可不是親爹娘,終究僅止於場面玩笑,哪個是真心替她打算?眼前寶玉雖是向著自己,可說的話一時正常一時痴傻,且別說無法與北靜王府那等權位抗衡,就是能夠,他現下給那幫人看管住,又能怎麼?


 

卻說黛玉這廂正自胡想著,一時感慨頓生。門口,卻聽得雪雁笑道:「鶯兒姐姐,你怎麼來了?」


 

寶黛二人一回神,只見鶯兒已進了門來請了安,笑道:「誰想二爺竟是到了這兒了,教我們找不著,太太叫你呢」


 

黛玉聽這話便一聲冷笑:「你們也忒小心了,這麼大個人,還怕他走丟了不曾?」


 

鶯兒面上臊著,搭訕著微微笑了笑:「上次送來的茶,姑娘喝了還好?」


 

黛玉道:「多謝你們奶奶的惦記,喝在口裡倒還順,只是下了肚卻彷彿有些刮胃,也不知是不是我脾胃不好。」


 

鶯兒有些尷尬,也分不出黛玉是否話裡有話,只得回身忙促著寶玉。


 

誰想那寶玉到了門口,又回過頭來獃望著黛玉,半刻後方道:「妹妹,你放心,我與他是極熟的,待我和他說去,他會應允的。」


 

黛玉只慘然一笑,不再言語。


 

可鶯兒在旁一聽寶玉這話,卻立時給嚇唬住,不知他二人先時說了些什麼,只恐他二人間將有不虞之隙,求全之毀,慌得忙將寶玉給請了出去。


 

寶玉離開後,紫鵑便向黛玉道:「未想他心裡一直是有姑娘的,只活生生教那些人害了,姑娘,不是我說,既然您和寶二爺彼此有意,何不一起離了這些人去,怎麼著也強過到那北靜王府裡。」


 

「你這丫頭瘋魔了,瞧你說的是什麼?」黛玉紅了紅臉,卻又忽而嘆道「可再怎麼說,舅母家總是收留了我這些年,我需得還了他們的恩,更不能教他們為難。」


 

「姑娘,」紫鵑道


 

黛玉擺了擺手,淺笑道:「別說了,就這麼著吧。這會兒我身上乏了,想躺躺。」


 

紫鵑無奈,只得依命鋪床,服侍黛玉睡下,放了帳幔,自出去了。那黛玉其實也無睏意,只是身上懶動,一翻身側躺著,靜思種種,不知怎地,又淚濕了枕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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