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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輕聲道:「有一個悲傷的小調,不過詞兒記不全了,似乎有孤雁南飛一句……

 

「是靜夜思懷……」她低道

 

「不知道,也有多年沒聽見了……

 

她沒問他怎麼知道這曲兒的,他說過他娘是漢人,多半是聽見他娘唱過。他娘早殤,他話裡避提她,想必是不願提。

 

她枕在他的臂膀上,望著窗邊瑩瑩灑落的月光,好一會兒了,才細細唱起道:「秋夜長,北風涼,徬徨難寐,白露沾裳。欲歸家無人,欲渡河無樑,遠望當歸,孤雁獨南翔……

 

她唱,他在旁跟著輕聲低和。一曲初了,倆人都沒有說話,她微瞥過頭,瞧見他眼兒似乎有些紅,也許他也跟她一樣鼻酸。她覺得他們像兩個孤兒,依偎著彼此取暖。但,他還有爹,她突然想到。

 

「九爺到底不比我……」她輕笑

 

他不置可否地笑笑,別過臉去,她怔了怔,也忘了底下還有話。

 

她微抬首,見到他望著月亮光,便也順著他的目光一同看去,良久,忽聽他輕聲道:「還是月兒好,總有圓的一天。」

 

「世事無常,不過悲歡離合四字也就說盡了…….

 

他笑了下:「你能多大,說這話倒像已經活了一輩子。」

 

過了年,就二十一了,她在心裡默想,如果爹娘還在,她多半是被許了人家,當然是正房,成了五、六年的親,做管家的少奶奶,一輩子關在深宅大院,同時面對夫婿納的新寵。但也難說,她爹娘膝下只得她一女,又是三代單傳,無後為大,她爹卻不願因此負了她娘,不過像她爹這樣的到底少。然而乃生女子,無非無儀,唯酒食是議,他爹讓她以蔓草為名,不也是希望菟絲附女蘿?

 

她抽回思緒,回首見也真瞅著她,便道:「九爺看什麼呢?」

 

「你像我娘……」他微笑著

 

她有些訝異地往他面上瞧,忽輕笑出聲:「因為都是漢人?」

 

他略微搖首,淺笑了下,並未言語。

 

她低頭蹙眉的神情和他娘相像,不過他們到底是兩個人,他娘抑鬱以終,她卻飛揚佻達,甚至不願做女子。他想起第一次見她的那天,突然想看她放下頭髮的樣子。

 

她感覺到他觸及她的髮簪,立時拍開了他的手。

 

「為什麼?」他輕問

 

「我雖歸了九爺…..,九爺卻不是我的夫君……」她聲音極低,卻字字清晰

 

他眉頭一皺,聲音淡了:「有什麼不同?」

 

她輕聲一嘆,話頭頓住了,沒往下說─她與他說這些做什麼,他總歸不會明白的

 

她儘管沒言語,他卻已經聽到了,心裡怔忡,跟著沉默了下來。

 

他其實沒在乎過那些女人在想些什麼─女人,到頭來,總是一個樣兒。她們對他曲意承歡,不過是想把他當劍使,他固然不樂意,卻不能不應付她們,也不能不防著她們。他也曾納過自己喜歡的女子,但入了後苑、日子一長,就變了。

 

他沒讓沈蔓與他們一處,也是因著這一層,不把她放在自己身側,他不能放心。

 

可是,想到她的不語,他神情黯了下來,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。

 

他因為她不舒坦?那倒不是,不過是個從兄弟那兒收繼來的女子,此前也不是沒過這樣的先例,他不是十六、七歲的少年了,不致因個女人就亂了方寸,但他也不要和她太好了,令心上多了纏擾。

 

他鬆了臂膀,淡聲道了一句:「睡吧」

 

她朝他看去,他已逕自先闔了眼,面容有些疲倦。

 

「九爺……」她心道。

 

與君結綰繫,青絲為君羈……

 

雖然她這輩子算是已經完了,這樣的堅持只有可笑,但可笑就讓它可笑,至少她還擁有這麼一點自己。

 

她屈起身,靠壁抱膝而坐,靜靜望著火光,一宿無語。

 

再睜開眼,已是早晨,她發現自己躺在榻上,身上蓋著褥子─是他?

 

她邊這麼想著,往旁一看,然而他早已不在了。

 

侍女在外輕聲敲門,她低低應了一聲。菱兒進來後,先就微笑道:「姑娘起晚了,九爺走了。」

 

沈蔓不以為意,只自拿簪子重新綰了頭髮,菱兒又笑道:「九爺昨兒也是的,不讓姑娘好睡,都過三更天了,屋裡才沒了火,不怪姑娘今兒起得比平日晚……

 

沈蔓微紅了臉,斥道:「天冷烤火,也要你們嚼舌根子。」她背過身去,加了外衣、繫好衫帶

 

柳兒微笑著,將藥碗送上:「九爺臨去時說了,昨兒夜冷,姑娘整晚穿得單薄,怕染了風寒,要我們備碗熱的,給姑娘暖身子。」

 

沈蔓不得已接了過來擱在桌上。他是故意的,要她有口難言,雖然他只在口頭上占了便宜,但事到如今,她沒法兒可替自己辯駁。

 

「姑娘,」菱兒又微笑道「你若能趁九爺的寵有了喜,九爺想必更加喜歡。」

 

「他姬妾眾多,還擔心這個?」沈蔓淺笑

 

「那是姑娘不知道,九爺如今也三十了,尚無一子半女,」柳兒低聲道「十年前,王妃曾有過身孕的,不過難產,母子都沒能保住。此後九爺也不是沒有過別人,但始終沒見消息。都說是王妃怨念太深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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